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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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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理一旁喧嘩的閑漢,只言“楚巫”,這人知道子苓來歷。田恒目光在他身上一掃:“正是,不知君子如何稱呼?”

“鄙人林止,聽聞大巫在此設館,特來求診。不知今日可夠三人之數?”那男子恭恭敬敬再行一禮。

他連每日診治的人數都打探清楚了,消息稱得上靈通。不過需到宮外求診,車駕也只用駢馬,此子身份怕也不是很高。

“求診者是何人?”田恒又道。這位林郎君,看起來可不像是有病的模樣。

“是舍妹有疾,還請大巫一看。”面對詰問,林止依舊言辭有禮,目中也露出了些懇求神色。

“大巫喜靜,若想診病,只能林郎陪伴令妹,仆役不得入內。”見他確實是來求診,田恒這才松口。

聽到這答案,林止面露喜色,連聲道謝。轉身便回到車旁,抱下了個女童,又緩緩走了回來:“還請執事帶路。”

田恒這才開了門,帶兩人走入院中。

短短一段路,那女童不哭不叫,乖乖蜷在兄長懷中,猶若小小貍奴。但是從身量看,她怕是有六七歲了,很有些份量。抱著她,林止的腳步漸漸拖曳起來,一腳深一腳淺,似有足疾。然而走得如此吃力,他也不肯松手,只把妹妹護得如眼珠子一般。

看來這對兄妹,也尋過不少巫者了。田恒眉峰微皺,能夠如此快尋來,到底是何出身?林止自己衣著素雅,他那幼妹可是一身錦裘,打扮光鮮,顯是有些家資。他跟之前鬧事的鼠輩,有無牽連?

田恒心中暗忖,面上並不露聲色,在門外通稟道:“大巫,又有人求診。”

楚子苓也沒料到新病人會來的這麽快,檢查了一下遮面的黑紗,才道:“請進。”

就見田恒帶著一大一小兩人走進了屋中,當看清對方容貌,楚子苓不由訝然道:“是你?”

這不是之前偶遇,避道讓行的那人嗎?怎麽又出現在面前了?

這聲驚呼,登時讓田恒皺眉,一雙銳目投向林止。誰料那人也不慌張,放下妹妹,俯身跪倒:“果真是大巫。小子林止,多有冒犯,還請大巫見諒。”

這兩人果真見過!田恒皺眉道:“林郎可見過大巫?”

林止坐起身,略帶歉意的笑了笑:“之前為接舍妹,路上駕車匆匆,沖撞了大巫車駕。當時吾便猜,這乘坐宮車的巫者,會不會正是設館神巫,未曾想果真如此。看來是上天指引,讓吾來尋大巫。”

他容貌本就不差,說的又極為坦然,看起來十分誠懇。田恒心底卻冷笑一聲,偌大宋都,真有如此巧的事情嗎?

是不是機緣巧合,楚子苓無法分辨,但不論是當時還是現在,這男子都足夠恭謙守禮,明明跪在面前,還分出一手牽著妹妹,這份自然細膩,裝是裝不出的。

目光落在一旁那嬌小的女童身上,楚子苓問道:“敢問林郎,可是令妹有恙?”

林止神色微暗,低聲道:“正是。舍妹自幼體弱,尋便商丘巫者,也未能治愈。若大巫能讓舍妹康覆,吾願奉上十牛百羊,錦帛兩車。”

十牛百羊,錦帛兩車?怕是卿士之家也不過如此了。楚子苓挑了挑眉,不置可否,只道:“請令妹上前。”

林止立刻抱起妹妹,小心翼翼上前幾步,把她放在大巫面前的矮榻上。許是不常見外人,那女孩兒臉色發白,死死抓住了兄長的衣袖。

林止柔聲道:“嬌娘勿怕,大巫可為汝祛疾……”

然而如何溫言,對方依舊滿面慌張,不肯松手。

見狀,楚子苓道:“無妨,牽著她亦可。”

說著,她伸手握住了小女孩細瘦的腕子,仔細號起脈來。片刻後,楚子苓眉頭一皺,輕輕撩起了面上紗帳,仔細看了看那女娃的手指,又檢查過五官面色,方才問道:“她今年幾歲?”

林止立刻道:“年方八歲。”

這個答案可有些出人意料,這女娃的體形,一點也不像個總角孩童,實在太過瘦弱。

“平日可有胸悶氣短,心悸乏力?”楚子苓又問。

“有。嬌娘曾數次暈厥,故而吾都不讓她下地行走。”說著,林止憐惜的看了妹妹一眼。

這關切之情,溢於言表。楚子苓輕嘆一聲:“此乃先天不足,恐怕壽數有礙。”

面白頰紅,身形瘦小,口唇發紫,心悸氣促,中醫可歸入胎怯,乃先天缺損。若是換成西醫,則有另一個稱呼,先天性心臟病,癥狀還頗為嚴重。這樣的病,只靠醫藥是無法根治的,而春秋時代,哪來的條件開刀手術?

這話一出口,林止的雙眼就紅了,嘴唇顫了許久,卻說不出話來。那女童輕輕扯了扯他的袍袖:“阿兄莫哭,嬌娘不痛的。”

如此嬌聲勸慰,反倒讓林止以袖掩面,良久之後,他終是垂下衣袖,再次拜倒: “無論多少錢帛牛羊,吾都能出。但求大巫試上一試……”

這楚巫不同於他往日所見之巫。只是片刻,就料中了嬌娘的病情。他不求別的,只求妹妹能平平安安,多活些時日。

見病人家屬這幅模樣,楚子苓沈吟片刻,終是道:“若是能尋來幾種藥材,我可開個方子,為令妹調養生機。”

中醫裏針對心臟類疾病,也有不少方子。根治是沒什麽希望,但是益氣寧神,培元固本,卻不難做到,只是方中有幾位藥材只在北方出產,特別是黨參這一味。最上品的黨參,產於山西上黨,在這個時代,應該位於晉國境內吧?也不知能不能尋到……

然而她的疑慮,林止全不在乎,立刻道:“吾那商鋪就在糧坊,宋地藥材都能購得!若還不夠,便派車隊行走列國,必取回大巫所需之藥!”

糧坊!楚子苓這才恍然,怪不得他能拿出十牛百羊,原來是這個時代的大商人。也是,恐怕唯有商人,消息才能如此靈通,在自己坐堂的第一天就找上門來。

既然對方這麽說了,楚子苓也不再遲疑,把幾種要用的藥材描述了一番:“你可先去尋來,若尋不到,我再畫圖給你。”

此刻林止哪有不應?連連叩首,又恭敬無比的奉上診金,這才小心抱起妹妹,準備告辭。

誰料他剛剛起身,楚子苓突然道:“林郎不看看自己的足疾嗎?”

身為醫生,楚子苓怎會看不出對方腿腳不便?雖然長袍遮住了雙腿,但是他行走的姿態,不像是雙腿殘缺,而似腳跟不能著力。即便如此,他登門求醫,也未曾提及一句,一門心思都放在了妹妹身上,楚子苓怎能不多問一句?

林止明顯楞了一下,還未答話,懷中女娃已經歡喜的問道:“大巫能治阿兄足疾嗎?”

“嬌娘……”林止有些尷尬,想要勸住妹妹。

楚子苓卻已開口:“不看怎知?恰巧今日還能再診一人。”

眼見大巫發話,妹妹也眼巴巴看向自己,林止這才坐回原位,猶豫片刻才道:“其實吾這足疾也不甚嚴重。平日行走無礙,只是不能久站……”

楚子苓並不聽他辯解:“還請林郎伸足,容我細看。”

房中並無外人,林止看了一眼端坐一旁的大漢,又猶豫了片刻,才改成箕坐,伸出了右足。因為入室求診,他未穿足衣,那只腳瘦而頎長,腳趾圓潤,指甲也修得十分齊整,就跟他本人一樣,文雅端方。

大巫施法,莫說看看裸足,就是脫光衣衫也是常見。然而見子苓就這麽大大方方握住那男子的足踝,細細察看,田恒只覺眉頭都扭成了一團,只覺這情景十分紮眼。

好在只是按了幾下,楚子苓就松開了手,邊取過布巾擦拭,邊問道:“林郎是何時傷到的?”

“兩年前外出行商,不小心跌了一跤。自此右足就有些不爽利,時時犯痛。”林止面上微紅,收回了腳,重新正坐。

果真是跟痛癥。楚子苓微微頷首,這病就是足跟受傷後血行緩慢、瘀血阻滯,導致脈絡被阻。最好的法子是艾灸,但是她很難進行整個療程。

只想了片刻,楚子苓便道:“我先配幾味藥,你每日用熱水煮過,先蒸再泡。同時按壓足心痛點,順法沿陽筋膜推擦,至足底發熱。如此十日,再來覆診……”

“大巫可是忘了朔望之期?”田恒突然插了一句。

十天可不到朔日,楚子苓卻道:“正巧林郎在坊間尋藥,我會抽空出宮,看看都有什麽可用的藥材。”

她本來就要找藥的想法,現在多了個大商人幫她找,豈不事半功倍。

林止立刻道:“區區小事,何足大巫掛念?吾必收齊坊間藥材,送到府上。”

他的神情依舊誠懇,幾乎稱得上欣喜了。楚子苓笑笑,起身去藥房配藥。田恒則若有所思的看了林止一眼,閉口不再多話。

很快,藥物配齊了十日之份,林止取了藥,再次謝過,奉上診金,這才抱著妹妹走出了屋舍。田恒跟在他身後,一直目送他登車離去,才提高音量,對仍守在門前的閑漢們道:“今日診畢三人,各位請回。若有求診,朔日趕早。”

聽到這話,人群中響起一片嗡嗡聲。

“怎地三人了?不是才進去兩個嗎?”“那人治好了嗎?為何不說?”“定是治好了吧?吾看他面上帶笑呢……”

也不管這紛亂閑話,田恒關上院門,轉身回屋。此刻楚子苓已經摘掉了紗帽,坐在向陽的窗邊休息。每天只看三例其實算不得多,但是剛開業,精神壓力還是有些的。所幸一切還算順利……

正想著,田恒已經大步走了進來,開口便道:“今日之事,定要轉告右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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